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坚守40年,他负债造出全世界最高的植物园

发布时间:2022-12-05  浏览次数:3372  文章来源:一条、空间设计

香格里拉高山植物园,

位于3340米的滇西北横断山脉,

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植物园。

成立22年至今,

抢救性地迁地保护了超过400种

当地特有的高原植物,

其中不少已经位于灭绝警戒线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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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山植物园不同季节时的景观

创始人方震东今年58岁,

从事植物工作40年,

是著名的滇西北植物及植被生态学家。

当年,账上只有4万块钱,

他靠拼命接活,四处筹钱,

建造起中国第一家

由民间非营利机构管理的植物园。

他在乏人问津的高原,

孤独、倔强地守住一株株植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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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震东在海拔4800米的沙鲁里山脉

方震东说很少的话,

聊起植物会露出孩子般的笑容,

爬4800米的高山,如履平地,

把年轻人远远甩在后面。

我们去香格里拉找他,

一个人如何花去大半辈子的时间,

只为这一件事?

为什么给植物建一所诺亚方舟是如此重要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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给香格里拉留一座后备花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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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母雪兔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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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指雪兔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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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咢龙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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波密紫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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绵头雪兔子

国内多数植物园,以科研为主,但我把高山植物园,定位成香格里拉的“后备花园”。很多珍稀物种,全世界只有在这里的野外才找得到。所以滇西北这一块被认为是低纬度、高海拔的物种基因库,是第三纪古热带生物区系的避难所和活化中心。人为的过度采摘,土地利用格局改变,比如建设水库和矿场,还有全球气候变化,我担心香格里拉高原上的一些物种会因此灭绝,就把部分野外的植物迁地保护到植物园里,给它们一个安全的、可繁衍后代的环境。

如果当真有一天,野外的物种消失了,那我这里有一个存档,能把植物园里的物种散播出去,到野外重建和恢复它们的居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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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山植物园内的瞭望塔和衮青寺遗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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植物园试验田种植的中甸刺玫

比如香格里拉特有的中甸刺玫,原本属于极小种群,野外居群数量低于500株,面临严重的生存威胁。

我在一个水库库区找到了它,那个范围里总共只有500株左右,其中300多株位于淹没线以下。我觉得再不保护来不及了,就收集它的种子到植物园里育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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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震东在温室,检查植物生长情况

我们保护成功的标准是“从种子到种子”。找到它们,等它们结果,收集种子,到在植物园里育苗,再等开花结果,下一代的种子能够生长,才算一个完整的周期。保育的每一步都会有意外,要不断地从头来过,原本已经很漫长,放到高原上就更加长。香格里拉的气候从温带到寒温带再到寒带,植物的生长很缓慢,像高山上的雪灵芝,长到直径20公分,看上去小小的平平无奇的一个垫状体,已经用去上百年的时间。

好在中甸刺玫现在每年能繁育几千株到上万株的小苗出来。可以说,已经把香格里拉的市花拖出灭绝的警戒线了。这个过程,我花了十年的时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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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震东在植物迷宫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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园区内的黄褐鹅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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拟秀丽绿绒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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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藏杓兰

现在,园子里已有620种原生的高等植物,迁地保护了400多种野生植物,不少于200种菌类,100多种鸟类。苔藓地衣、昆虫还在统计中。野生动物也正在回归,比如珍稀动物毛冠鹿,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豹猫和猪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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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更改的志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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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震东和儿子方晔在野外考察

我出生在迪庆维西县,在澜沧江边嬉戏长大的,我们算是中国西南最边境的汉族。1981年高考,我是迪庆州的数学单科状元,当时梦想成为陈景润那样的数学家,就报了云南大学的数学系。结果接到一个生物专业的录取通知书。

过了将近20年,我们当地的一个领导问我,你知不知道你的志愿怎么被改的?我才知道他们当时认为,我们州缺少生物方面的人才,他亲自帮我改掉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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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6年在茨中做香料资源调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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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3年在尼汝采集蕨类标本

当时的政策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,1986年,迪庆州成立了高原生物研究所,我就被分配到香格里拉,成了所里第一位科研人员。那个时候香格里拉还叫中甸,没有旅游开发,人烟稀少,只有一条老214国道穿城而过。刚来的时候高原反应,冬天刺骨的冷,条件很艰苦。我第一个任务,就是全迪庆州的野生花卉调查。花了五年时间,我走遍卡瓦格博雪山,白马雪山,干暖河谷,虎跳峡,主要靠两条腿。直到现在这个年纪,我一年还是有2-3个月在野外考察。

我的作息是跟着植物走的,春天播种,秋天采种。挨饿是常有的。以前在山里迷路,身上的粮食吃完了,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村子,村民们自己都还是半饥半饱,没有粮食可以卖,喝了几杯水睡了,梦里都是鸡鸭鱼肉,第二天醒来还在流口水。危险的时候也有,撞上过黑熊,就在我背后经过,所有人都吓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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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工培育的莲瓣兰-红心紫荷

也是在这么多年的走访中,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。80年代,我随便走到哪一个山谷和乡镇,都很容易采集到莲瓣兰。但是经过90年代的兰花狂热,外来的商贩来收购当地的野生兰,老百姓熟门熟路,都知道哪座山上有,就去挖来交给这些商贩。我就看到人们一卡车一卡车地拉走兰花,资源就在手上流失了。后来,我再到同一个山谷里去,几乎已经找不到莲瓣兰了。

我觉得刻不容缓。刚好1999年,纳帕海边的一座山在挖沙采石,被叫停后,留下了十几个大沙坑,我就想着,要不在这里建一座植物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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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园很难,养园更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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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震东在苗圃区

建一个植物园要花多少钱?上亿是很正常的。2000年的时候,我计划了一个4000多万的预算,跑去问领导,他们很头疼,说没有一笔钱可以给你建植物园用的。

我当时账上只有4万块钱,筹建办全部的身家。我就拼命地接活,比如听说有种苗工程的资金,我们就用这笔钱建苗圃,有一点钱,就造一点园。

常言说建园容易,养园难。

运营植物园很费钱,最困难的时候,又要维护保育的植物,员工的薪水迟迟发不出,还拖欠了施工队的工程款。我就到处问亲戚朋友借钱,把家里“洗劫一空”。

我的同事说我们方园长,不会张罗,不会求人。因为我性格很内向,不喜欢说话,植物也不说话,所以我喜欢跟植物打交道。但是因为植物园,就硬着头皮去跟上级部门,跟老百姓接触,也没办法,脸皮厚了。

2010年,我打听到一笔藏区专项基金,又跑去诉苦,得到了国家的资金支持。植物园成立十年,才终于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工程内容。我终于不用到处跟人借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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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-11月是采种时节,在树下绑一个网兜,把种子收集起来

最开始在植物园里育苗,死的多,活的少。我们跟老乡收牛粪做肥料,调配土壤比例、喷灌频率,人工除草,先在大棚里养活了,再移到户外的“练苗区”,相当于一个实习阶段,让植物适应自然的环境,再把能存活下来的栽到其他地方。有时候花了3年心血,几千个工时,移到外面,一夜之间全死了,负责照料的同事蹲在田里,看着枯萎的叶子掉眼泪。

还有些种子的组织,带有非常细碎的绒毛,会粘在呼吸道上,每年采种季节,总有一批同事感冒病倒。这些年我们慢慢摸索出植物的生长习惯,存活率提高很多。别的地方遇到怎么都养不活的植物,还会来喊我帮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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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红大杜鹃

保护工作跟当地老百姓有很密切的关系。很多极小种群,就长在村庄附近。其实早在19世纪,外国的植物猎人就来滇西北,把本地特有的植物采集回去做研究和驯化,但是当地人还没意识到这些植物的价值。2015年,我去腾冲找朱红大杜鹃。当年植物猎人把它从我们这里引种出去,和其他杜鹃杂交,培育出了30多个品种,这个花在国外非常出名,在原产地却消失已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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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江边仅存的几株朱红大杜鹃

第一年,寻找的路线不对,没有找到。第二年,我们从大岔河的河谷底部往上找,发现最适合生长的区域已经建了水库,很多株群已经被淹没,幸好淹没区之上还长了一些。然而,因为气候土壤不同,在园区培育的苗始终长不大。我就想继续在野外找,就四处托人问。我在腾冲遇到了小张夫妇,他们说这种植物好像见过,哥哥家的院子里好像就种了一株。当时不是花季,我请他看到开花了就通知我。有一天,小张给我打电话:“开花了,你们来吧。”第二天我就出发,还真是朱红大杜鹃。

在整个腾冲龙江流域,我只找到六株朱红大杜鹃。然后我就请小张夫妇在当地的苗圃种,他们非常有责任心,已经养了100多株出来。这几乎是我们培育出来的全部了,很小的数量,远远没有超过极小种群的最低警戒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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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叶栒子

植物园的理念是两个部分,对于这类珍稀物种,以繁育实现保护;对于有经济价值的,比如药用、园艺用的物种,以繁育实现利用。

园区里零星散落的结着红色果实的矮灌木,是1999年,我去拉萨的途中遇到的小叶栒子,当时培育出第一批苗,随意种在沙坑边上,过了十几年,它竟然长出了茂密的一片。

当地特有的中甸山楂、中甸冷杉

有时候去不同纬度的城市,感觉很同质化,连行道树都一样,很多地方做市政工程、生态修复,会移栽很多外来的树,撒一些外来的草种。我也在思考,我们滇西北生物多样性那么丰富,为什么不用本地的植物?为什么不让每个城市有独特的植物景观?

然后我就把小叶栒子这个植物当作示范,把它用于城市里的园林绿化,以及去覆盖野外裸露的地表,恢复当地植被和区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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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震东和团队在雪山上,带着科考狗绿豆

除此之前,我还承担了全球高山气候与植被变化监测(横断山脉段)的工作。这15年来,我们团队每隔7年,到高山上做样方,监测地温和植被变化。这背后是关于全球气候变暖的假设:高山顶部的物种会不会被挤出高山孤岛?因为气温升高,一些低海拔的物种会逐渐上移,抢夺原本顶端物种的栖息地。这个就像华山事件,当游客不断往上拥挤,原来站在顶上的人可能会坠入悬崖。

我们刚完成第三次监测,植物的变化现在还难以判断,但数据显示地温正在升高,以前香格里拉10月份就下雪了,到了2000年以后,得等到春天才有降雪,冬天干旱的现象频繁发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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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山植物园面朝纳帕海

虽说是我不用再借钱了,但植物园还是有很重的运营压力。我们也设置了门票,20块钱,但没什么游客来。我们其实就在香格里拉著名景点纳帕海边,游客去那里玩,骑一次马都要180块。我们主要的钱都花在保育和科研上,没有那么多钱去做观赏性的游览和网红打卡点。导游也不大愿意带游客过来,这里没有旅游产品卖。

我每年都会种大片的郁金香,投入十几万,门票收入两万块,又累又亏本。但是郁金香观赏性强,还是坚持种,吸引大家来植物园逛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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树不说话,树有力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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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震东在观察植物切片

接触植物40年,建植物园我是有一点私心的。

小时候家里做饭,我要去砍柴生火,砍过松树、山核桃树、杜鹃花树。我是做过破坏的人,自然而然对植物产生一些内疚感。如果有一个植物园,保护它们,我自己也能开展一些科研,算是我的心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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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拔4500米的流石滩夹缝里,生长着雪莲花

也是因为这一行,我才认识了妻子拉姆。参加工作后不久,我要去卡瓦格博雪山采集标本,在德钦县碰上了拉姆和她的同伴,刚好也要去雨崩。我们就结伴同行,一路上,我教她怎么压制标本,在4500米的高山流石滩里,拉姆第一次看到了雪莲花,笑得合不拢嘴。

下山以后我就给她写信,她也不说喜欢不喜欢,就来帮我压标本。拉姆的朋友还劝她,说这个男人有什么好的,连句话都不会说。结婚的时候,我没什么积蓄,因为经常出野外,还倒欠单位300块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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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族老乡在植物园里撒种

这么多年,植物园的团队已经有26个人,其中有几位,从小丫头小伙子的时候就跟着我,现在都成了高原植物专家,孩子都很大了。管理苗圃的刘琳,20年前,我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野外找中甸刺玫。她找了回来,在苗圃里种下了第一棵小苗。过了很多年,它开出了粉色的花,非常漂亮。刘琳几乎每天都去看它。前不久我想把这株树移到其他地方,她死活不肯。她说这树陪了她20年,她跟它有了感情,跟她的生命一样。

和我一起长大的发小李健虎,他一打听到哪里要土地动迁,修路拆房,就立刻出发,去救树。两三年前,听说一批亮叶杜鹃、红棕杜鹃要被挖掉,这头挖掘机马上要开工,边上他还在问老乡能不能卖树。老乡说,100一棵。他压价10块一棵。还是去得晚了,只抢救下2000多棵,运回来种在植物园里,今年开了第一次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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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叶玉兰

我刚刚悄悄地育苗成功了一个植物,毛叶玉兰。30年前,我就看到这个植物的记录,但以为当地早就灭绝了。直到5年前,国外一个植物园的园长来香格里拉,他想来寻找毛叶玉兰,我才知道我们州还有这个植物。我沿着他给的坐标位置去找,找了两年才找到。光采集种子就很不容易,因为总是被虫吃掉,我花了三年时间培育出来了66株小苗。

什么时候才会开花,基本上没人能准确地知道。像光叶珙桐,当地人说久的要23年才会开第一次花。毛叶玉兰,可能再等5、6年,可能更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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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震东在指导年轻的科研人员拍摄标本

在植物界,15年算是短,100年不算长。人的生命有限,遇上生长周期很长的植物,要研究它的整个生活史,在一代的人手里面可能完成不了,要靠下一批科研人员介入。我儿子方晔从北京林业大学毕业后,就回了植物园,我退休以后,他做了新一任的园长。我已经把手里的这些种苗交给植物园里的年轻人,他们可以继续地观察、培养,直到它们开花结实。

我自己还欠了很多债。趁现在还年轻一点,还有一些时间的话,我想把我这40年来的科研成果,归纳整理出来。这两年我陆续出版了《迪庆傈僳族药用植物图鉴》《滇西北裸露地表植被恢复研究》,正在写《迪庆州的生物多样性》,未来的计划,还是想让更多人意识到保护多样性的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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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目前大部分的精力用在写书上

很多人问,为什么要花大半辈子去保护植物?植物的多样性它是一种遗产,经历了几万年,几百万年,很多物种的寿命已经远远高于人类存在的历史。我不想做道德绑架,但我想任何物种在地球上都有生存的权利。第二个方面,植物存在的一整套原理,如果能被我们科学家理解的话,一些化学结构、次生代谢产物是可以复制和应用到其他领域的。一旦植物消失,我们就没有机会去研究了。我一直说,保护的代价是远远低于重新开发的。如果没有植物作为模板,人类要去想象一种化学结构,是想象不出来的。

我们人类吃的住的呼吸用的,都是来自于植物,那么仅仅是花了一点力气,建了这么一个类似幼儿园一样的地方。可能大家以为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,但我认为还远远不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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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目前为止,这座植物园,只是针对香格里拉区域来说,我们保护的速度,基本上能赶得上植物灭绝的速度。但是如果放大到青藏高原,光靠我们一个小小的机构肯定是赶不上这个变化的速度。

你问我当初被改志愿,后悔没有?我没有后悔,改了挺好。

部分资料由方震东和香格里拉高山植物园提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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